華爾街覆滅記

2008 年 12 月 30 日華爾街日報
眼看著自己掌管的公司大勢已去，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 Holdings)首席執行長理查﹒福爾德(Richard Fuld Jr.)還是打了個電話，給一個他認為可能救他一命的人。
9月14日那個周日的下午，福爾德其實已經沒有選擇。美國政府已經表示，不會提供資金救助雷曼兄弟這家美國歷史最悠久的投資銀行。英國的巴克萊(Barclays PLC)之前原則上同意收購這家虧損得一塌糊塗的公司，但最後交易計劃還是告吹。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起初被認為是雷曼兄弟最有可能的買家，但該行兩天前說，沒有政府的幫助，它沒法做這筆交易，而且，該行周日的時候正在就收購雷曼兄弟的競爭對手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 & Co.)秘密進行深入的談判。
為避免讓有25,000名員工的公司進入破產程式，絕望之下，福爾德撥通了美國銀行董事長肯尼斯﹒劉易斯(Kenneth D. Lewis)位於北卡羅來納家中的電話。那個週末他之前打出的電話都沒收到回音。這次，還是劉易斯的妻子唐納接的電話，她告訴福爾德：如果劉易斯想回話，他會打過去的。
福爾德停頓了一下，然後對打擾唐納表示道歉。“我真是太抱歉了，”他說。
他同樣感到抱歉的對象可能還有投行界的楷模、已幾乎成為“華爾街”同義詞的雷曼兄弟公司。打過電話數小時後，雷曼兄弟宣佈將申請破產保護。一周之內，人們所知道的華爾街──那個監管鬆懈、喜歡冒險、報酬極其豐厚的華爾街──就此宣告消亡。
那個週末，就在越來越絕望的福爾德絞盡腦汁想辦法挽救公司的同時，華爾街另外三大投資銀行的老闆們也沒閑著，在越來越大的壓力之下，他們也都忙著應付各自的問題。華爾街從沒有過像這樣的一個週末。以前發生危機的時候，各位老總們會聯合起來尋求逃生的辦法。但這次，他們自己挖的財務黑洞太深了。每個人都在自顧自逃命，只有福爾德還想著指望別人救他。福爾德不願就本文接受採訪。
方方面面從各個方向施加力量，造成了美國証券行業9月份的這場不可思議的崩塌。抵押貸款機構給美國人提供了他們實際上無力承擔的住房貸款，投資銀行將這些打包做成復雜的投資產品，這些產品的風險就連他們自己有時也不瞭解。評級機構往往給出足夠高的評級，投資者大舉借債買進，而監管機構對報警信號視若罔聞。但所有這些問題的核心是華爾街的四位大老闆。在市場繁榮時期，公司支付他們數億美元去管理風險。
有關這些老闆的決策和談判活動的很多細節以前沒有報導過。現在瞭解到的這些方面情況顯示了他們是如何設法避免這些美國投行巨頭的死亡命運。在那個週末，他們的努力達到了頂點，為保住公司，他們一刻不停歇地進行秘密談判或採取個人行動。記者瞭解的一些情況來自公司和其他檔、電子郵件，以及對華爾街公司管理人士、交易員、監管機構、投資者和其他方面人士的採訪。
夏日陰雲
今年早些時候，當這場危機的第一個犧牲品貝爾斯登公司(Bear Stearns Cos.)出問題時，華爾街倖存的這些主宰者都認為，風暴中心已經過去。貝爾斯登是華爾街五大獨立投行中規模最小的一家。在兩家內部對沖基金因次級債業務失利而倒閉後幾個月，貝爾斯登即告崩潰。2008年三月，在政府協調下，貝爾斯登被賣給了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 & Co.)。
貝爾斯登勉強保住性命後，聯邦儲備委員會(Fed)首次允許投資銀行以跟商業銀行基本差不多的條款從政府借入資金。華爾街許多人認為，如果艱難時期再次出現，投行獲得的相當於所謂聯儲貼現視窗的管道就像是一張空白支票。但它也是給予政府在該行業更多發言權的第一步，而這個行業一直以來監管很少。
4月份的時候，摩根士丹利首席執行長麥晉桁(JohnMack)曾告訴股東，次債危機已近尾聲。同樣在4月，高盛集團(Goldman Sachs Group)首席執行長勞埃德﹒布蘭克菲恩(Lloyd Blankfein)說，如果按一場四節比賽來算，“我們可能已處在第三或第四節。”
麥晉桁和布蘭克菲恩當時的自信都是有一定理由的。摩根士丹利在麥晉桁治下較晚才涉足按揭交易，而出售資產籌集現金的時間也相對較早。布蘭克菲恩領導的高盛在次級債投資業務上的直接介入則更少。高盛為防範發生嚴重融資問題而持有大量政府債券和其他証券，這也讓布蘭克菲恩感到欣慰。二季度，高盛將債券持有量從今年早些時候提高了30%，達到880億美元。
然而，美林和雷曼兄弟的問題要嚴重得多。
曾任高盛總裁和紐約証交所負責人的塞恩(John Thain) 在2007年12月進入美林。他迅速削減成本，開始出售公司的直升飛機，並用假花替代了美林9位高管所在樓層的鮮花──僅此一項每年就能節約20萬美元左右。
更重要的是，塞恩面臨著美林在他任職前收購的550億美元不良抵押貸款資產。在上任幾周內，他就籌集了120多億美元急需的資金，其中包括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淡馬錫控股(Temasek Holdings Pte. Ltd.)的50億美元注資，當時後者給出的收購價為每股48美元。
這些早期的交易在後來看將會是非常昂貴的。由於潛在的投資者大幅殺價，塞恩向淡馬錫和其他公司保証，如果美林在一年內以更低的價格額外出售普通股，則會對這些投資者做出補償。僅僅過了幾個月，在美林以超低的價格出售了部分抵押貸款債券組合之後，它就被迫以每股25美元的價格籌集更多現金。美林額外發行股票償還早先的投資者使得其普通股被稀釋了39%。這種稀釋讓股東付出了約50億美元的代價，大大高於此前曾報導的向淡馬錫賠償的價值25億美元的股票。
現在是華爾街大型機構中最小的一家的雷曼兄弟當時也面臨著數十億美元的不良抵押貸款投資沖減。今年6月份，雷曼兄弟公佈了上市14年來的首次季度虧損。在福爾德任內，雷曼兄弟籌集了資金。但批評者說，福爾德在出售不良資產和利潤豐厚的業務方面行動遲緩，並且他竭力爭取同至少一家投資者達成更好的條款，最終也嚇跑了這些投資者。
福爾德領導的公司此前也曾面臨過挑戰。自1994年接掌雷曼兄弟以來，他率領這家有著158年歷史的投資銀行進入到投行和股票交易等利潤豐厚的領域。多年來，他一直在還擊有關公司健康狀況的無端傳言，並發誓要保持雷曼兄弟的獨立地位。據知情人士透露，福爾德2007年12月曾這樣說道，只要我活著，這個企業就永遠不會被賣掉；如果在我死後賣掉，我也會從墳墓中回來阻止。
在2008年夏季時，福爾德依然充滿自信，尤其是有了Fed貼現窗的保障後。福爾德當時向高管人員說，我們能夠獲得Fed的資金，現在不會倒下了。
9月12日，週五
到這一天時，破產看來已成為雷曼兄弟的選擇之一。
就在那一周，對雷曼兄弟的信心開始崩潰。該公司稱第三季度虧損總額可能達到40億美元。雷曼兄弟的結算行摩根大通(J.P. Morgan)希望再獲得50億美元的抵押品。雷曼兄弟從一家韓國銀行融資的努力也沒有進展。信用評級機構警告說，如果雷曼兄弟周末期間不能籌集更多資金，它就可能面臨評級下調。這可能會迫使雷曼兄弟對未償貸款提供更多抵押品，並增加新貸款的成本。
如果福爾德不能在周日深夜前為雷曼兄弟找到投資者，這位明確支持獨立地位的掌門人可能不得不將公司推向破產的境地。
當周的早些時候，福爾德曾接觸了美國銀行的劉易斯探討購買雷曼兄弟的可能性。與此同時，美國財政部一位官員也接觸了英國的巴克萊，建議其考慮購買雷曼兄弟的股份。福爾德的高層人員用了週五一天的時間在這兩家公司的律師事務所之間來回奔波。
雷曼兄弟也在考慮第三種可能性：頭一天的晚上，Weil, Gotshal & Manges的資深破產律師米勒(Harvey Miller)開始秘密為該公司準備破產申請文件框架。
雷曼兄弟的困境也引起了華爾街其他公司的警覺。
當天上午，在曼哈頓城區的美林會議室中，塞恩同美林的董事會成員通電話，討論如何應對這場混亂局面。美林董事約翰﹒芬尼根(John Finnegan)警告說，雷曼兄弟就要倒下，（賣空者）下一步就會把矛頭對準我們。請告訴我故事的結局怎樣會變得不同。
塞恩回應道，美林會沒事的，我們不是雷曼兄弟。他指出美林擁有著優質資產，其中包括盈利的資產管理公司BlackRock的股份。
但美林的客戶也開始撤出資金。該公司的股票出現下跌。包括美林總裁弗萊明(Gregory Fleming)在內的高管都感到緊張。
弗萊明認為，他已經找到了美林的理想合作夥伴。具有良好資產狀況和零售業務的美國銀行將同美林的証券業務和16,000多名優秀的經紀人員形成良好的互補。弗萊明擔心美國銀行會轉去收購雷曼兄弟。
弗萊明致電長期擔任美國銀行律師的Wachtell, Lipton, Rosen & Katz的赫利希(Edward Herlihy)。弗萊明說，你必須同我們談談。他被告知美林的塞恩需要同美國銀行的劉易斯接觸。弗萊明回答說，我知道，我會試一下。
到週五下午五點，一天的工作即將結束時，雷曼兄弟的客戶已轉出了大量資金。這時塞恩的電話響了。是財政部打來的，通知塞恩“六點鐘到聯儲來。”
稍後，塞恩跟麥晉桁、布蘭克菲恩一起在位於曼哈頓下城區的紐約聯儲行一間以前用來處理國債息票兌付的房間裡碰頭了。他們見到了全球最大經濟體在金融監管方面的重量級人物──美聯儲主席貝南克(Ben Bernanke)、紐約聯儲行行長蓋納(Timothy Geithner)和美國証券交易委員會主席考克斯(Christopher Cox)。對華爾街公司而言，這是一個標志性時刻。數年來，華爾街一直在SEC監管之下，但很快，監管主體將被近來權力急升的美聯儲取代。
聯邦官員讓這幾位華爾街老闆第二天上午再來一次。如果雷曼兄弟的麻煩還能解決，那就是這些華爾街老總們的事。政府不會伸手救助。
由業內牽頭解決此類麻煩並非沒有先例。在1907年的市場恐慌時期，金融大亨摩根(J.P. Morgan)曾說服其他銀行家為救助瀕臨倒閉的同行提供資金救助。1998年，對沖基金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ong Term Capital Management)倒閉時，華爾街公司再次聯手集資、避免金融體系受到這一事件的沖擊。
但現在，福爾德在雷曼兄弟遇到的問題可能已經無藥可救。當晚，美國銀行團隊的人得出結論：雷曼兄弟房地產相關業務的狀況比預想的還糟，結果有可能是其負債已超過資產。美國銀行團隊裡的首席交易專家格裡格﹒科爾(Greg Curl)對團隊裡的人說：我們需要政府幫助，而我們不會得到。部分談判人員已準備次日早晨飛回位於北卡州夏洛特的總部。
劉易斯沒有參加在紐約舉行的有關雷曼兄弟的會談。他從夏洛特給福爾德打來電話，告訴他美國銀行如果得不到聯邦政府資助將無法與其達成交易。劉易斯對他說：“我們將留些人在紐約，以備情況有變。”
9月13日，星期六
週六一早7點鐘，福爾德一身藍色西裝、領帶趕到了雷曼兄弟辦公室。與巴克萊的談判還在進行之中。如果政府有可能改變主意，那麼與美國銀行的交易也還有希望。
與此同時，美林這邊也開始爭取美國銀行的出手。
在位於紐約州萊恩的家中，塞恩正在整理衣著準備前往紐約聯儲行。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是美林總裁弗萊明打來的。
弗萊明說：“約翰，你真地需要給肯﹒劉易斯打個電話”。
“告訴我他的號碼，”塞恩說，一邊把它加到當天要用的文件裡。
8點之前，塞恩的黑色SUV車停在紐約聯儲行門前。四大投行的頭頭除了福爾德都已經到了。
聯邦官員將塞恩、麥晉桁和布蘭克菲恩以及他們的高級助手分成幾個組。一個組討論雷曼兄弟倒閉可能產生的後果。另一組的任務是評估雷曼兄弟備受爭議的房地產投資業務的價值。包括塞恩和麥晉桁在內的第三組人員被安排討論金融業針對雷曼兄弟的救助計劃。
麥晉桁對華爾街修復市場的能力提出質疑。他認為，華爾街公司可以嘗試對雷曼兄弟提供支援，但沒法保証之後他們不會還要被迫救助別的同行。“這樣一路救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他反問到。
塞恩一邊聽雷曼兄弟的人向組裡人員粗略介紹雷曼兄弟的資產情況一邊想：沒準兒下週五坐在這裡的就是我。
隨後塞恩推開椅子離開討論組，找到美林的人商討。“雷曼兄弟沒指望好轉了，”他對他們說。
塞恩走到紐約聯儲行後面的一條小路上，然後給劉易斯在夏洛特的家裡打電話，劉易斯說：“我可以幾小時後趕過去”。
當時，被審查雷曼兄弟帳目的工作搞得精疲力盡的美國銀行並購交易團隊成員剛剛在夏洛特降落。劉易斯要求他們接著返回紐約。
此時，在曼哈頓中城區的辦公室裡，福爾德也在往劉易斯家裡打電話，但沒人接聽。“我簡直不相信那個混蛋竟然不接我的電話，”他對一位高級顧問說。
在此同時，經辦雷曼兄弟破產事務的團隊也在行動，快到中午的時候，Weil Gotshal破產事務負責人米勒給幾位合夥人發了封郵件。其中並未出現雷曼兄弟的名字。郵件“主題”一欄顯示的是：“急件。代號名：Equinox。急切需要幫助處理緊急情況。”
米勒手下的律師們一整天都在跟聯儲官員和他們的律師一起開始試圖從雷曼兄弟那裡打聽資訊。但由於雷曼兄弟的高層人士都在聯儲或在跟巴克萊談判，因此律師們很難搞到他們需要的詳細資訊。
Weil合夥人勞裡﹒菲弗(Lori Fife)說，雷曼兄弟的人對我們不感興趣。好像我們只是在搞消防演習，不是要動真格的。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在美國銀行位於時代華納中心(Time Warner Center)的公司公寓裡，美林的塞恩與美國銀行的劉易斯見了面。在可以俯瞰中央公園的一對一會面上，兩位首席執行長一致認為雷曼兄弟看起來會被迫破產。
塞恩首先提議，“買進美林9.9%的股權怎麼樣？”
劉易斯說，美國銀行不打算收購少數股權。他提議，美國銀行可以全盤收購美林。
塞恩回應導，“我並不是為了賣掉美林才來這兒的。”
劉易斯反駁道，“好吧，但這是我想要的。”
兩人分手時同意以後繼續談。
與此同時，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大樓裡，雷曼兄弟與巴克萊在政府官員的眼皮底下進行談判。福爾德問雷曼兄弟總裁邁克戴德(Bart McDade)以及一位長期顧問、Sullivan & Cromwell LLP的代理律師科恩(Rodgin Cohen)說，“我難道不該參加嗎？”
邁克戴德沒有回復記者的置評請求。
看起來福爾德不知道的是，一些政府高級官員已經指示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大樓裡的雷曼兄弟重要代表不要讓福爾德參與談判。聯邦政府官員解釋說，福爾德可能會造成不必要的注意力分散，並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福爾德不僅是華爾街上最資深的老闆，也是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董事。
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會議上，談判大部分都沒有切入正題。塞恩在結束與劉易斯的談判回到紐約聯邦儲備銀行時，美林的顧問們告訴他，高盛的高層已經聯系過他們。對手投行高盛有興趣收購美林9.9%的股權，並提出將延長100億美元信貸額度。
摩根士丹利的麥晉桁聯系他的時候，塞恩還在消化這個消息。麥晉桁說，“我們應該談一談。”美林和摩根士丹利的老闆同意當晚見面。很快，塞恩就和兩位顧問上路前往摩根士丹利一位聯席總裁在上東區的一套公寓。
摩根士丹利和美林的高管談判時，塞恩喝了一瓶健怡可樂。雙方都認為合並會帶來好處。塞恩表示，他需要迅速達成交易。會議結束時並沒有制定一個確切的計劃。麥晉桁在雙方散場之前說，“我們週二會舉行一次董事會，很快就能給你們回音。”
塞恩和他的顧問們離開公寓的時候，他表示，他覺得與摩根士丹利達成交易的希望渺茫。他說，“我認為他們並沒有我們這麼迫切。”
不過，美林與美國銀行的談判在後者的法律事務所Wachtell Lipton進行著。美林的團隊“駐紮”在事務所所在的34樓。美國銀行的團隊則在33樓。午夜前後，劉易斯離開事務所，返回位於時代華納中心的公寓。淩晨3點，律師事務所叫的外賣匹薩送到了。
當晚在雷曼兄弟的辦公室裡，福爾德仍未收到劉易斯的回信。Weil的代理律師在仔細閱讀檔，制定之後成為美國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破產案。
但是，對雷曼兄弟來說，一個少見的好消息是巴克萊同意收購雷曼兄弟，條件是巴克萊不需要承擔雷曼兄弟的房地產問題資產。雷曼兄弟的資產管理部門也將會被分拆。紐約聯邦儲備銀行暗示說，一家由銀行和經紀商組成的財團已經原則上同意，提供足夠的資金支撐一個獨立的公司，持有雷曼兄弟的不良房地產資產。
9月14日，周日
幾個鐘頭之後，上午8點塞恩趕到劉易斯位於時代華納中心的公司公寓，進行第二次單獨會談。兩人喝著咖啡，塞恩極力証明美林值得出個好價錢，盡管它當時股價有所下跌。
與此同時，美林的管理人士和高盛的銀行家聚在一起。美林團隊中有人懷疑高盛是否能通過收購9.9%的股份而拯救美林。美林的一位高級律師彼特﹒凱莉(Pete Kelly)對讓對手高盛看自己公司的帳本也持保留意見。盡管如此，雙方還是決定在美林的辦公室召開一次早間會議。
上午9點，金融界的巨頭們再次來到紐約聯邦儲備銀行進行第二天的會議。塞恩到達前，他手裡已經有了好幾個選擇。
幾乎同時抵達會場的還有高盛首席執行長布蘭克菲恩。一位高盛的助手在談到數天的災難和會議時，向布蘭克菲恩抱怨道，“我覺得自己一天都撐不下去了。”
布蘭克菲恩回擊道，“你是從一輛奔馳轎車中走下來，走進紐約聯邦儲備銀行，而不是在奧馬哈海灘上走下一艘戰艦。”他說的是一位前高盛老闆在二戰諾曼底登陸時的經歷。他說，“所以還是正確看待這件事吧。”
當天早晨在雷曼兄弟，福爾德將董事們召集到公司的辦公室裡。他預計，中午之前董事會就能批準把雷曼兄弟賣給巴克萊。
還有一個障礙就是，要與雷曼兄弟達成交易，巴克萊需要股東的投票。而在周日是沒有辦法讓股東投票的。巴克萊需要美國或是英國政府為雷曼兄弟交易余額提供擔保，直到舉行股東投票為止。
政府沒有同意，不過對政府這樣做的原因說法不一。一些人責怪美國政府拒絕承諾提供資源。有些人則說，英國政府拒絕批準交易，因為他們擔心這可能會讓英國暴露在不必要的風險之中。
雷曼兄弟的總裁邁克戴德以及代理律師科恩從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給福爾德打電話。他們輪番用邁克戴德的手機說話，向福爾德透露了巴克萊的消息。
福爾德推遲了董事會會議。他再次撥通了劉易斯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劉易斯的妻子。到半下午時，有消息稱美國銀行正在同美林談判。科恩律師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福爾德。福爾德說，我猜這証實了我們最害怕出現的一幕。
在美聯儲銀行，雷曼兄弟的高管和他們的破產律師面對著來自美聯儲、財政部和証交會的約25名官員。雷曼兄弟的管理人員請求政府提供救助幫助雷曼兄弟生存下來。但由於巴克萊和美國銀行已經放棄，美國政府官員希望能在亞洲交易時段開始前出臺一個計劃，以安撫市場。
一位美聯儲高級官員詢問曾參與Bethlehem Steel和Marvel Entertainment等公司破產的Weil資深律師米勒，雷曼兄弟是否做好了提交破產申請的準備。
“沒有”，米勒回答道。
米勒接著說，要做到這點，不僅僅是需要一個計劃。雷曼兄弟同難以計數的對手方擁有數百億美元的衍生工具頭寸。除非有序地解除這些交易，否則它們會沖擊到金融市場的各個角落。他說，這將帶來金融市場的末日。
現在，美林的塞恩比以往都更加需要他自己的協議。由於同摩根士丹利合並看來希望渺茫，美林將注意力轉向了高盛和美國銀行。
由於兩家競爭對手的團隊都在瞭解該公司的情況，美林內部也是焦頭爛額。美林策略部門負責人彼得﹒克勞斯(Peter Kraus)希望從美國銀行的項目中撤出該公司的部分盡職調查人員，來研究高盛的收購方案。克勞斯說，我們需要一些人盯在這裡。克勞斯是塞恩聘用的前高盛同事。
美林的總裁弗萊明反駁說，我們手頭還有個大項目需要完成。幾分鐘後，塞恩致電弗萊明，讓他派些人研究高盛的方案。
弗萊明和美國銀行的首席談判人員科爾敲定了價格。美國銀行將以每股29美元收購美林。
弗萊明通知了塞恩。下午6點，美林的高級經理和董事以面對面和電話的方式舉行了會議。
塞恩對董事說，這並不是我接任這份工作時想要的結果。在董事會會議晚上8點鐘結束後，塞恩致電美國銀行首席執行長。他對劉易斯說，對這個決定沒有異議。你得到了這筆交易。
雷曼兄弟的情形就要差的多了。全天聚集在市中心辦公室的董事們，晚上8點左右在該公司的董事會議室召開了會議。Weil的律師和雷曼兄弟的管理人員向垂頭喪氣的董事們簡單介紹了美聯儲銀行會議的情況。
前西班牙語電視台Telemundo首席執行長，長期擔任雷曼兄弟董事的赫爾南德茲(Roland Hernandez)說，他們救助了貝爾斯登，為什麼卻不救助我們？
福爾德的一名助手進來交給了他一個紙條：証交會主席考克斯希望同董事會談話。考克斯想要用電話向雷曼兄弟董事會發表講話。
考克斯曾被批評沒有在政府救助貝爾斯登的過程中發揮主要作用。他也不願給雷曼兄弟打電話。最終，在財政部長鮑爾森的敦促下，他從紐約聯邦儲備銀行在幾位手下的簇擁下致電雷曼兄弟。
考克斯說，這是嚴峻的時刻，董事會面臨重大的考驗。
美國進出口銀行(Export-Import Bank)前行長、擔任雷曼兄弟董事14年的邁克康姆伯(John D. McComber)問道，你在指示我們批準破產申請嗎？
考克斯按下了靜音鍵。過了一分鐘，他在電話中回答道，你們負有重大的責任，你們需要相機行事。
隨著會議在晚上10點左右結束，已脫掉了外套的福爾德靠在椅子上。他說，我猜這就是告別了。雷曼兄弟將在4小時後提交破產申請。
就在幾個街區之外，美林和美國銀行的管理人員在開會慶祝他們的協議。午夜時分，劉易斯手中拿著一杯香檳說，我期待著與美林的偉大的合作。
黯然收場
雷曼兄弟的破產申請未能安撫市場，反而造成了市場的動盪──打擊了與該公司存在直接投資關系的交易夥伴，引發了對剩下的華爾街巨頭也無法擺脫破產風險的擔憂。摩根士丹利和高盛的股價出現重挫。在信用違約掉期市場，摩根士丹利和高盛違約保險的價格大幅上揚。
對沖基金尋機從摩根士丹利撤出了1,000多億美元的資產。該公司的清算銀行紐約銀行(Bank of New York Mellon)額外要求了40億美元的抵押品。
摩根士丹利的首席執行長麥晉桁同日本三菱UFJ金融集團(Mitsubishi UFJ Financial Group)磋商了現金注入事宜。美聯儲和財政部官員擔心這項交易可能因摩根士丹利股價的下跌而失敗，因而詢問麥晉桁是否還有其他選擇。一位監管人員建議摩根士丹利出售給摩根大通──73年前，正是這兩家公司因為大蕭條後出臺的銀行改革法而進行了著名的分拆。
麥晉桁告訴一位監管者，我們將接受三菱UFJ的注資，沒有第二套計劃。
摩根士丹利完成了這項交易。但投資者的擔憂情緒仍未消失。週四，美聯儲官員敦促摩根士丹利成為一家商業銀行。此舉要求摩根士丹利減少用借款進行投資的規模，承擔出售利潤豐厚業務的風險，並接受新的來自美聯儲的現場監管。
麥晉桁表示同意。在隨後的那個週末裡，摩根士丹利正式結束了作為証券公司的歷史。
同一個週末，布蘭克菲恩召集主要助手在他30層的辦公室中開會。他說，在作為証券公司存在了139年之後，高盛也將轉型為一家商業銀行。幾小時之內，華爾街巨頭的時代就宣告終結了。
Susanne Craig / Jeffrey McCracken / Aaron Lucchetti / Kate Ke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