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19)陶冬
這場罕見的金融危機,顛覆了許多人們習以為常的思維。新興市場過去一直被認為是世界的二等公民,可是它們在危機中表現出色,匯率穩定、財政健全、經濟復蘇迅速。發達國家曾是世界經濟的精英、新興國家的楷模,卻在危機中捉襟見肘,既暴露出制度上的缺陷,又昭顯著復蘇無力的尷尬,最危機時還需要依靠新興國家的資金來挽救自己的銀行。發達國家與新興國家在這場危機中的角色換位,絕對是歷史的嘲弄。
這種反差的關鍵,其實只是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身份轉換。在歷史上新興國家多是借貸國,龐大的債務負擔,壓抑了經濟的增長和民間投資,並週期性地製造出匯率危機、違約風波。由於過去對美元債務的依賴,每次聯儲收緊銀根,衝擊波便在新興國家中放大產生,形成“美國打噴嚏、新興國家感冒”的歷史性慣例。不過如今情況不同了。全球化和商品牛市,使多數新興國家的經常收支出現明顯的改善,外匯儲備激增,不少新興國家更搖身變成淨資本輸出國。由於資金不再依賴海外信貸,雷曼兄弟倒閉後所觸發的信貨市場斷流,對許多新興國家便影響有限。
其次,新興國家多數槓桿不高,是逃過金融海嘯的另一個重要因素。亞洲金融危機與阿根廷債務危機,為兩個地區的信貸擴張打了免疫針,銀行不敢過度貸款,消費者也不願過度借貸,於是危機發生時沒有它們出現重大的壞賬,銀行體制比較健全。反而是二十年來沒有發生過債務危機,又是歐盟東擴直接受益者的東歐,在過度借貸上摔了一個跟鬥,陷入了債務困境。
這次金融危機中,亞洲和拉美各國的經濟基本面沒有出現明顯的惡化,它們的貨幣幣值得以基本穩定,美元貶值時新興貨幣還大幅度升值。匯率穩,則通貨膨脹穩;通貨膨脹穩,則利率穩;利率穩,則經濟與就業穩。由此製造出經濟的良性迴圈。當然,商品價格迅速反彈,也救了一批依賴商品出口的新興國家。
新興國家整體經濟復蘇情況,遠好過發達國家。新興國家的工業生產已恢復到5%的增長,而發達國家的卻收縮8%;新興國家的零售增長已超過雷曼倒閉前的水準,而發達國家則仍處負增長;新興國家的銀行已經開始借貸,而發達國家的銀行仍然掙扎在壞賬中,信貸復蘇暫時無望。
這場危機的一個重要特徵,是新興經濟與發達經濟之間的脫鉤。這不代表新興經濟在全球恐慌中沒有受到衝擊,也不表示高負債新興經濟已經脫離危險,但是新興經濟整體的復蘇能力的確令人矚目,部分新興國家的內需更成為拉動全球經濟擺脫衰退的主要動力。
中國是新興經濟中的佼佼者,也是這場危機的最大贏家。全球經濟在2009年收縮0.8%,其中美國和歐洲分別拉低全球增長0.6個百分點,而中國則為全球增長貢獻了1個百分點。如果沒有了中國的經濟拉動,全球衰退會更難看。如果沒有中國的經濟刺激政策,商品市場和亞洲經濟會面臨大得多的挑戰。印度、巴西的內需在危機中也很搶眼,新興經濟中的大國率先打破依賴出口的增長模式,依賴自身的龐大國內市場,在危機中轉型,在危機中走向新的繁榮。
在股市中,發達經濟與新興市場的此消彼長也十分突出。在2003年,MSCI世界指數中,美日英占股市權重的73%,2009年則降到59%,筆者估計2014年可能進一步下跌到38%。隨著新興市場折讓的減少、新IPO的湧現,新興市場成為環球股市中的新王者,資金的新去處。然而,新興市場所取得的驕人成果,是在流動性氾濫的大環境下取得的。美、日、歐、英等主要發達國家的利率水平均低過1%,應該說是特例而非常態,央行實施貨幣環境正常化,恢復正常的反映實際風險的利率水準,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套利交易中大量資金流向新興市場,也是新興市場股市大旺的一個原因。但是美元不可能一直貶值,一旦聯儲開始談論退出或爆發突發性地域政治事件,美元隨時可能反彈,這個可能觸發美元套利盤的減倉,導致新興市場股市的大幅震盪。另外東歐地區和個別海灣地區國家債務情況,其實沒有實質性的改善,隨時可能爆發新的危機,並可能觸動資金流出新興市場。
上述三個因素,乃新興市場的主要變局,可能帶來新興市場金融價格的大起大落。某種程度上說,新興市場的長遠前景是好的,不過短期市場風險卻在上升。
在歷史上,新興市場存在著兩大結構性風險-債務與制度。隨著基本面的改善、外匯儲備的上升,債務風險在許多國家已得到根本的扭轉。不過制度、政府風險尚未真正下降。新興市場的許多制度都是,動態下不平衡的。新興國家政府所出的政策多有缺陷,有些甚至可能對經濟和市場穩定構成威脅、帶來震盪。美國、歐洲這次摔得很重,不過這不代表新興國家以後不摔跟斗。
本文原載於臺灣財訊月刊,為個人觀點,並非任何勸誘或投資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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