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佛大學教授 肯尼士•羅格夫 為英國《金融時報》撰稿 2010-04-15
隨著全球經濟出現通貨再膨脹的跡象,許多人都在問:“下一個泡沫會出現在黃金市場?中國房地產市場?新興市場股市?還是其他什麼地方?”簡短的答案是:“不會。會。不會。政府債務。”
在我與卡門•萊因哈特(Carmen Reinhart)合著的有關金融危機歷史的書中,我們發現,債務驅動型的房地產價格暴漲,往往是金融危機的一個先兆。反之,政府債務的持續激增則是後危機時期一個極其常見的特徵。談到可能不會出現泡沫的領域,大多數新興市場未來十年的經濟前景都將優於發達國家,而這些國家的央行非常可能希望繼續對其外匯儲備進行多樣化調整。當然,其間出現巨大波動與修正都屬正常現象。
但一個更深入的問題是,經濟學家們是否真的具備察覺危險價格泡沫的能力。有太多文獻都致力於探究價格泡沫在理論上是否可能存在。我應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我在職業生涯的早期曾對此有所研究。在典型的泡沫中,一種資產(例如一所房屋)的價格可以遠遠高於其“基本面”(例如估算房租的現值),只要市場預期其價格未來會更高。但隨著價格飛漲,與基本面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投資者就必須預期價格會以更快的速度增長,否則那種越來越瘋狂的價格就是不理性的。在理論上,“理性”投資者應該意識到,不管每分鐘會誕生多少個傻瓜,一旦房屋價格超過了全球收入,遊戲就都結束了。從不可避免的價格崩盤向前倒推,投資者們應該意識到,催生泡沫的期望值鏈條是不合乎邏輯的,因此這些期望根本不會實現。對此你感到信服嗎?當我還在就讀研究生時,我知道自己對此深信不疑。
但接下來出現了一些相當聰明的理論家,他們注意到泡沫(在理論上)還是有可能存在的,前提是,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中,經風險因素調整後的長期實際利率低於經濟的趨勢增長率。從根本上講,這種情況造成了一種可能性:即價格泡沫會以足夠緩慢的速度增長,慢到房價永遠不會超過全球GDP。哦,不。但很快又有實證研究讓我們放下心來:我們並沒有生活這樣一個世界裏。
科學繼續發展。最終,經濟學家們意識到,在充斥著非線性和不完美市場的現實世界環境中,從原則上將同樣的基本面因素可以支持類別截然不同的均衡。一切都取決於市場參與者如何調整自身的預期。原則上,價格能夠突然且隨意躍升,從一種均衡狀態轉到另一種均衡狀態,就好像受到了太陽黑子的驅動。(我相信,這種自我實現的多重均衡理念,與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的“反身性”(reflexivity)理論關係相當緊密。)
事實證明,當政府的政策目標前後不一致時,反身性泡沫的問題會變得更為嚴重,而政府政策目標往往前後不一。例如,莫里斯•奧布斯菲爾德(Maurice Obstfeld)有一個著名的論斷,證明了自我實現的投資者預期是如何壓低固定匯率的。如果投資者以足夠持久的力量團結起來,如果央行缺乏足夠的恢復能力和資源,投資者就能夠推翻一種固定匯率機制——若非如此,這種機制持續的時間可能會長得多。
真正的問題不在於傳統經濟學理論能否為泡沫的存在提供合理解釋。對於投資者和決策者而言,真正的挑戰,是如何覺察出具有系統危險性的偏離經濟基本面的跡象,因為它們對於經濟穩定性構成的威脅,不僅僅是價格的波動。正如萊因哈特和我所證明的那樣,答案要在數百年的金融危機史中尋找,著重尋找杠杆率和資產價格迅速大幅升高的情況,一旦信心消退,這種激增現象就可能會突然崩潰。當股市泡沫破滅時,在牛市中賺錢的投資者通常會咽下損失的苦果,而世界則會艱難前行——2001年科技泡沫破滅後就是這樣的場景。但當債券市場崩潰時,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冗長乏味的討論,主題是應該由誰來承擔損失。不幸的是,債務(尤其是政府債務)的規模往往不為投資者所知,直到危機過後才會浮出水面。
在今天的中國,真正的問題在於,似乎沒有人掌握有關政府債務分配情況的充分資料,更不用說瞭解其背後暗藏與公開的擔保網路。但這算不上中國獨有的問題。在全球各地,儘管公開發佈的官方政府債務資料大幅增加,但出於政治權益考慮,巨額的表外擔保與借貸依然晦莫如深。
時機的判斷從來都難以把握,但即便全球市場出現上行趨勢,要猜出泡沫會在哪里潛伏,也不是什麼難事。
肯尼士•羅格夫是哈佛大學教授,(與卡門•萊因哈特)合著有《這次不同:八百年金融危機史》(This Time is Different: Eight Centuries of Financial Crises)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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