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印尼:新的金磚

2009-09-29 陶冬
印尼在這輪席捲全球的經濟危機中,表現得相當突出。危機中印尼的單季GDP下滑程度小過中國,小過世界許多國家。印尼股市在今年的升幅,超過中國,超過印度,名列世界前茅。印尼盾的匯率,經受了金融海嘯的考驗,兌美元基本持平,近期還有升值。難怪投資界好事者,開始在“金磚四國”的BRIC中間,加多一個“I”,用BRIIC來歡迎新興市場精英俱樂部的新成員。
從經濟底蘊看,印尼的基礎不錯。小學畢業率、識字率,在亞洲發展中國家裏名列前茅,高過中國、印度。那裏的礦產資源、海產資源十分豐厚,在國際相對價格變動中佔優勢。印尼幅員遼闊,對出口的依存度明顯低過亞洲絕大多數國家。
然而,這些先天優勢在相當一段時間,並沒有對本地經濟帶來太大幫助。亞洲金融危機中,印尼受創最重,經濟在一年內收縮13%,匯率(印尼盾兌美元)由2000暴貶至17000。68家銀行倒閉,政府被迫拿出880億美元拯救金融體系,這筆錢相當於當年GDP的70%。國債和外債驟增,主權信用評級被調至垃圾級,整個國家技術上已經破產。經濟危機帶來了政治動盪,政治強人蘇哈托倒臺,接下來的政壇一片混亂,幾任總統均陷入管治危機。
接踵而來的是,東帝汶獨立、亞齊試圖分裂。2002年,巴厘爆炸襲擊,2004年大海嘯,可謂禍不單行。許多分析員將印尼經濟歸入“無可救藥”類。
MOSS註: 1999年8月底通過公投決定從印尼獨立,2002年5月20日零時獨立,成為世界第193個已獲承認的獨立國家。1949年印尼脫離荷蘭殖民獨立,並以武力佔領亞齊。然而在20世紀初之前,亞齊從未被荷蘭正式統治過,這點與在18世紀已被荷蘭佔領的印尼不同。因此,亞齊分離主義者認為亞齊應有權決定自己是否加入印尼。1976年,武裝組織自由亞齊運動成立,以暴力方式爭取獨立。
2004年12月26日印度洋地震引發的海嘯嚴重摧毀亞齊。
2005年7月17日印尼政府和亞齊分離主義人士,在芬蘭達成和議,宣布8月中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正式簽署諒解備忘錄。12月,印尼軍方大抵完成撤軍,結束近30年的流血衝突,和平露出曙光。2006年7月11日,印度尼西亞國會通過了《亞齊自治法》,賦予亞齊省地方政府更大的自治權。

然而這個無可救藥的國度,在這場全球危機中卻表現神勇。農業經濟、內需型經濟,是印尼得以平穩渡過金融海嘯的一個重要原因。印尼不依賴於出口,於是躲開了全球訂單驟減所帶來的負面衝擊。股市和金融運作在經濟中所占比重頗輕,於是金融動盪不至拖累實體經濟。本土銀行並沒有吸入有毒證券、衍生工具,於是金融體系並未出現大的震盪。印尼債券的信貸違約掉期(CDS)僅現出了短暫的恐慌性上升,隨後便掉頭下降。資金對印尼償債能力的信心,使其得以順利為到期債券續借,由此穩住了經濟和匯率的陣腳。印尼在此次危機中,基本上是隔岸觀火,與10年前的動盪、困窘,堪稱雲泥之別。
印尼這次做對了甚麼?筆者認為最大的因素是政治趨向穩定,民主日漸成熟,技術官僚開始執掌經濟政策。在歷經兩任無能總統和政治派系林立的摸索期之後,政治強人蘇西洛-尤多約諾(Susilo Bambang Yudhoyono,當地人以其名字的第一個單字,稱其為SBY)成功地整合了政治勢力,削弱了軍隊的干政能力,為社會、經濟帶來了穩定。接著以61%的大比數贏得總統連任,所屬的民主黨及其盟友一舉獲得議會45%的席位,其政壇影響力壓倒了反對黨的牽制,內閣任命不再受制於政治干擾,一批有才能的技術官僚受命主導經濟運行。他的副總統是前央行行長、並有“清廉先生”之美譽。
第二個因素是,忍痛控制財政開支,將國家債務重新拉回到可持續水準。亞洲金融危機後,為拯救銀行,印尼政府曾經負債累累,但是這幾年政府十分注重財政紀律,至2008年預算收支大體平衡,政府債券對GDP的比重也從80%降到30%。公共部門舉債下降,減少了對私人投資的“擠出效應”,利率下降,投資信心上升。財政狀況的大幅改善,也令印尼在金融海嘯中可以輕易借債,避免了以往的窘迫。債務穩定,為匯率穩定營造了基礎。匯率穩定,減少了進口通脹的干擾,利率可以維持在較低的水準,有利於經濟和投資。
過去新興國家的一個致命傷是嚴重依賴向海外資金舉債。每次全球經濟遇到衰退,資金風險意識加強,新興國家便因舉債困難而爆發經濟危機,導致匯率下跌,外債償還能力受損,形成惡性循環。如今印尼的財政狀況未雨綢繆地得到改善,外債不成問題,匯率不貶反升。
強勢匯率,減少進口型通脹。沒有通脹,利率可以進一步下調,帶來投資的增加、經濟的繁榮、消費的信心。靠減少債負、貨幣升值,令經濟走出結構性困境,這點印尼與巴西接近。
在長期增長前景上,印尼還有另外一個優勢,就是人口紅利。上一輪生育熱出生的年輕人開始進入勞工市場,而近年出生率下降又為社會減輕了負擔。同時農村人口不斷進入城市,提高了收入,刺激了消費。
不過,印尼也存在著許多問題。基礎設施嚴重不足,道路堵塞,是制約印尼經濟的一大絆腳石。印尼的勞工法,是世界上最嚴苛的勞工法,再加上腐敗成風,令許多外資望而生畏。司法體制的繁瑣和法庭的低效,進一步限制了印尼海外資金的流入。印尼不僅需要吸引外資,同時必須想辦法將本國的資金留在境內,並投入到經濟建設中。
筆者認為印尼成為BRIIC的障礙,除了上述幾點外,還有政治穩定性。靠一位領導人搭起的經濟繁榮,永遠存在著逆轉的風險。政治危機可以十年毫無動作,但又在一夜之間爆發(泰國就是一個例子)。SBY的民主黨,基本上是他一個人的政黨,沒有甚麼新鮮血液。印尼能夠走多遠,取決於政治的持續穩定,財政的持續穩定,匯率的持續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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